我坐在警察局的一个房间里，有点无聊。电视打开着，我转到我想看的频道，是一个几天前的采访节目。

“孙心远博士，距离森崎线上模仿大赛刚刚结束没有多久，您现在又开始这个森崎猜猜猜的小活动，好多人，包括森崎的粉丝都对您很不满，认为您在利用森崎赚钱，这不是一个粉丝应该有的行为。”主持人犀利发言。

主持人对面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六十多岁的男子，他推了推眼镜，说：“我这里需要解释几句。我们都知道，森崎开始成为一个偶像是和三十年前的网络考古活动息息相关的，而我本人对森崎的研究，还要在这之前。我把自己收集的森崎资料无偿在网络上发布，当时得到了许多同好的支持，但是森崎毕竟是两百年前的人，研究她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支持。这就诞生了最早的森崎推广活动。现在森崎已经成为了一种现象，但是推广活动就不需要了吗？比如我们关于森崎视频的悬赏活动，每年都是很大的一笔支出。我们举办森崎的活动贩卖森崎的周边，的确是很大一笔收入，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每一笔支出都是清白的，都是用在森崎项目上，都是用在慈善项目上，我很高兴告诉大家，下个月就会有第231所森崎拯救世界小学，第1所森崎搞事大学也将在杭州开办。”

(资料图片)

名叫孙心远的男子歇口气，继续说：“我保证，我们网站上一切关于森崎的资料都是开放的，免费的，这是我们的初衷，这个初衷也永远不会变。”

“说到悬赏活动，这也是好多批评声音的由来。因为巨大的利润造成了森崎造假事件层出不穷，我想这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主持人说。

“关于这个，我们仔细想想，悬赏是不是，尤其在早期，促进了关于森崎的自发的网络考古行为？实际上，随着森崎越来越流行，肯定会成为赚钱的生意，比如上个月有个人拿出了据说是森崎粉丝抽中的两百年前的快乐水进行拍卖，虽然真假难定，可还是拍出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这样网络赝品就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只能告诉大家，我们花费了巨大的力量更新了识别森崎的AI，就在不久前发现，我们网站上之前认定的森崎的歌，其实有一小部分是假的。这也是这次森崎猜猜猜活动的目的，我们劝告大家，如果有人自称得到了森崎的新的资源，不要相信，这些交给我们专业的人员来鉴别，不要相信我们网站资源以外的森崎资源。”

“您是说，你们被骗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很遗憾，的确如此。”

“既然如此，如何保证现在的就一定是真的？保证之后一定是真的？”

“我们对森崎的研究会越来越深，我们有一大批的专家，并且现在的大学已经开设了森崎专业。更重要的是，AI技术已经越来越接近完美了。”

“现在森崎的模仿行为这么多，有许多，正如您所看到的，几可乱真。还有很多森崎AI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您有没有想过森崎被替代的可能？”

“如果你真正了解森崎，你就会知道，森崎是一门学问，常学常新，森崎是一种精神，永不褪色。事实上，我们欢迎这些对森崎的模仿，这会成为森崎流行文化非常具有生命力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我看到之前接待我的警官，后边跟着的，我一眼认出，是电视里被采访的孙心远。

“你好，李新晴女士。”孙心远看了一眼电视，“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是的。你好，孙博士。”我说。

“我拜托警局找你过来，是有事情想让你帮忙。”

“您说。”

“我们知道，你参加了这次的森崎猜猜猜活动。说实话，你的正确率并不领先。但是，有一些声音片段，第17号，第73号，第129号，第253号，虽然是截取自我们网站上的音源，但是其实已经被证明是合成的。但是你猜出来了，而且在我采访中透露森崎造假事件之前，你就猜出来了。”

“还有88号。”我微笑着说。

“是的。”孙博士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这也是让我们更加惊奇的。我提到的那四段音源，被发现造假后，我们利用AI分析出其实应该是同一伙人所为。我们对现有的资源进行再次AI解析，找到了十分相似的88号。也就是说，其实当时的森崎鉴别AI并不能分析出88号的破绽。我们之后对其进行了大幅更新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很难想象有人的技术已经可以骗过我们，更难想象的是，有人光靠耳朵就做到了我们靠AI都没做到的事情。”

我得意地笑了，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并不是电脑合成，而是人唱出来的？”

“人唱出来的？人的声音被人的的耳朵鉴别出来，好像有些道理。”孙博士点点头，“可是人的声音骗过AI？好吧，我今天注定要大开眼界了。”

旁边的警官插嘴道：“孙博士您年轻时候可是围棋下赢了AI，被大家叫做围棋的曙光。您应该知道，AI也是有局限的。”

“正因为我和AI实际较量过，我才知道AI的厉害啊。”孙博士叹口气，“你要知道现在的棋手早就远远不能和AI相提并论了。”

“我不知道AI有多厉害。”我说，“我能感觉到，这个人是专业的，森崎唱歌实际上并没有多么专业，一个不专业的人装作专业和一个太专业的人装作不专业，都是会让人奇怪的。而且，森崎的歌传达出的是快乐，好玩，有时候还带点魔性。可是这个人的歌声里，我听出了忧伤。”

“忧伤？AI对那些歌的情绪分析里可没有说这条。”孙博士摇摇头，“还有一个问题是，88号我们得到的时间要比其他要早一些，既然他们已经可以很完美地模仿森崎，可是后来的声音里怎么反而露出了破绽？”

“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的？”我说。

“故意的？”孙博士点点头，转向了警官，“我们之前请求的事情您现在觉得怎样？”

警官沉吟着，似乎在犹豫。

“您在说什么？”我问道。

“我们发现造假后，第一时间报案了。但是显然，警方对AI的结论并不信任，所以就无法定性为诈骗，对这个诈骗组织采取行动。”孙博士说。

“组织？您觉得这不是个人的行为？”

“对。就算声音是人模仿的，但是设备和技术呢？200年前的设备啦，型号啦，各种声音细节，一般人可没法了解和制作得那么到位。”

“以警方的技术，锁定嫌疑人还是很容易的吧。”我说。

“的确如此。”警官开口，“但是警方对于利用技术一向是很慎重的，在这个《信息安全法》备受争议的时候，技术利用的底线在哪里，我们也一直在探索。”

我明白我被邀请的原因了。大约三十年前，量子技术得到突破，迎来了技术大发展的新时代。然而技术的发展并不总是好事，技术总是第一时间被应用到战争里，战争的残酷程度超出了所有人预料。与此同时，恐怖主义也由于新技术变得更具威胁，美国史无前例地通过了新的《枪支管理法案》，也就是所谓的“禁枪法”，各国《信息安全法案》也都一个个颁布。新的技术使得政府对公民的控制大大增强了。但是，争议从来就没有停止。在这种情况下，警方的顾虑就可以理解了。事实上，网络考古和森崎现象与这种时代大环境不无关系。

大约一个礼拜后，我就看到了新闻消息，警方最后还是同意了孙博士的请求，一个专门伪造森崎的团伙被消灭了。唱歌的女子是一个专业的歌手，父母发现她和森崎声线的相似，就专门去培养她，后来利用她去模仿森崎赚钱。她不太愿意，结果被组织控制了人身自由，所以她故意露出了一点破绽，希望能被发现。

孙博士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邀请我去他们实验大楼里参观。

我到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一位女士了。

“你好，我是沈初雪。”这位女士先开口了。

“你就是——”

“对，我就是那位模仿者。”她说，“我听孙博士说，你在我的歌声里听到了忧伤。”

“是的。”

“谢谢你。我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听出来。”沈初雪很感动地说。

“我邀请二位是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孙博士说，“我希望你们能辅助AI对森崎的现有资源做一个甄别。”

沈初雪皱了皱眉头：“说实话，我不太想参与任何和森崎有关的工作。”

“你讨厌森崎？”我问。

“不，我只是太累了。”

“同为歌手，我理解你。你要做的是找到自己的道路。”我说。

“我想沈女士现在没有其他工作吧？我会付一笔很丰厚的报酬。”孙博士说。

“好吧。”

我们参观了大楼内部，这里的设备技术条件令我叹为观止。

“孙博士，我该说什么呢，说你们太有钱了吗？”我说。

“实际上，这里有国家参与，还有别的一些国家也有派科学家过来。”

“啊，为什么啊？”

“你听说过森崎的预言吗？”孙博士神秘兮兮地说。

“我好像听说过，有个叫吴理的量子物理学家，是森崎的鸽迷，他把量子物理和森崎结合，做出了23条预言。这是一百年前的人吧，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说。

“这并不是谣传，而是事实。前面二十条预言已经被证实，所以才会有现在国家参与的项目。”

“那预言都有些什么啊？”我饶有兴趣地说。

“机密。”孙博士摇头，“实际上最后三条预言还没有出来。最后的预言必须有大量森崎的资料作为辅助才行，而且也是三十年前技术突破后我们才有了真正的技术支持。”

“我明白你们收集森崎的行为了，但是，现在你们已经可以了吧？”

“考虑到森崎效应，我们需要最后的确认工作。”

“森崎效应？”

“森崎效应第一条，森崎的资料越真实，得到的预言越准确。森崎效应第二条，预言的次数越多，得到的预言越不准确。任何一点小失误都会让结论很离谱。所以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了。不过不必太担心，你们只是起到一点辅助的作用。”

这项工作大约花了一个礼拜时间，之后考虑到安全，我和沈初雪没有离开，等着预言工作结束。由于之前的第二十条预言在人类进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许多国家的领导人和科学家都来了，甚至美国的总统和国防部长一起到了，可见他们对此重视程度。我和沈初雪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终于激动人心的那天到来了。比孙博士位高权重的人多的是，人们却一致要孙博士揭开预言的面目，感谢他为此付出的努力。

孙博士站在台上，眼中含着泪水，发表感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的心情既激动又彷徨。我的老师师从吴理先生，所以我算是他的徒孙。我记得我的老师讲过吴理先生自己对预言的态度，尽管那时候前几条预言得到了证实，但他却不太相信这些，甚至有生之年并没有把这些研究公开。我时常在想，如果这种程度的预言都被证实了，是不是说，我们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确定了？这真的是好事吗？”

看了看台下的众人，他继续说：“如果这样，人类还谈得上所谓自由吗？看看我们这个时代，《信息安全法》颁布了，不需要预言也能知道，一个完全不自由的时代到来了。所以，为了自由，我请求各位去死！”

“你说什么？”台下的人都错愕了。

“我请求各位去死！”孙博士再次说道。

“孙博士，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中国方面的人说，“如果真的有人想搞事，我要说那就太可笑了，这个地方有最高的安保级别，绝对安全。”

他最后的话是对其他国家的官员说的。

“真的是这样吗？”孙博士笑了，“这个时代，新技术层出不穷，攻守已经完全失控，这是危险的时代，所以《信息安全法》才会被通过不是吗？我请求各位去死！”

安保人员把孙博士控制了起来。

“一分钟，你们只有一分钟时间了。”孙博士疯狂地笑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真的做了什么事的话，会世界大乱的，会死很多人！”

美国的总统厉声呵斥他。

“为了自由，都值得！”孙博士说。

“疯了，他彻底疯了！”美国总统说。

“孙博士，你不想知道那三条预言吗？”一个科学家问。

“我不想知道，因为我从来不信。反而是你们这些信奉科学的人，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知道这不太科学，但是既然之前的预言被验证了，为什么不试着继续，为什么不试着解释，试着理解？”这名科学家说。

第二十一条预言被揭开了。这是一幅图画，上面有一个圆形的飞船，落下一个秃头大眼的人，手脚长长的不像人类。

“这个是外星人吗？”

“我怎么觉得画上的地方有点像我们所在的大楼？”

人们议论着，孙博士大叫道：“时间到了，一起上路吧！”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孙博士，你后边——”有人说。

孙博士转头，看到了一个秃头大眼的人，手脚长长的的不像人类。

“这怎么可能——”孙博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星球的智慧生命，我是来自遥远星球的生命，原谅我擅自到来，只是我发现这里的人生命受到威胁，所以才以这种方式降临。”这个外星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你救了我们？”美国总统说。

“是的，这是我善意的表达，我带着和平而来。”外星人说，这时候他注意到了预言的图画，脸色立即变了，“你们知道我的到来？我一直以为你们的技术和我们还有差距。”

他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和谁交流着什么。他睁开眼睛说道：“原来如此。森崎，竟然如此神奇。那么，我可以看看之后的两条预言吗？”

“您好，尊敬的外星生命。您可以详细说一说您所在的星球吗？您又为什么来到地球？”联合国的一个代表说。

“事实上，我们是听到了歌声，顺着歌声找到了这里。这的确不可思议，太空里怎么可能有歌声传来？但这就是事实。我现在总算知道这歌声属于谁了。详细的情形我们之后交流，现在我只想——”外星人盯着后面两条预言所在的地方。

“哈哈，森崎预言到了外星人，结果外星人顺着她的歌声找到了这里……这预言一定有猫腻……”孙博士喃喃地说着。

各个国家的代表小声讨论了两句，打定了主意，新的预言被揭开了。

还是一幅画，冰冷与黑暗并存的宇宙深处，九具庞大的龙尸拉着一口青铜古棺。画很简单，在场者却能感觉到画所传达的那种苍凉和久远。

“这算什么？”众人议论纷纷。可是外星生命再次变了脸色。

“请问，您知道些什么吗？”

外星人定了定神，才说道：“我们是一支远航小队，我们负有一个使命，就是为我们星球的居民寻找一个新的家园。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九龙拉棺，我们观测到了它的存在，知道它会经过我们的星球，会毁掉我们的星球。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办法让它改变一丝一毫的方向。”

外星人笑了，笑得很苦涩。

不需要人提醒，最后的预言被揭开了。

无数的宇宙，每个宇宙都有一个人，有的在星空飘荡，有的从星球上破土而出，有的在教室里平平无奇正当妙龄，唯一相同的是她张开了口，似乎在说着什么，又似乎在唱着什么，宇宙的边界处，一切都在破碎，仿佛世界被打通了。

众人看着这预言，却什么也说不出。

大概半年后，我去看望孙博士。由于他的贡献，孙博士没有被惩罚，也或者说，他得到了最严重的惩罚。《信息安全法》所说的信息封锁被施加在了他身上，表面看来和别人没有区别，但他受到了最严密的监控，对于一心追求自由的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我进了他的住宅，客厅里放着森崎的歌，音量放到最大，在空旷的客厅里有一种交响乐一般的宏大感觉。我看看地上的酒瓶子，皱了皱眉头。

孙教授关了音乐，请我坐下。

“您何苦呢？”我说。

“哦。谢谢你还能来看我。我听说了，你和初雪弄了个唱歌的组合，还挺受欢迎的，在那么多AI歌姬里能有这种成绩很难得了。”孙博士说。

“您曾经打败过AI，在我眼里，您曾经是一个英雄。”我忍不住说。

“英雄？打败AI，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为什么放弃围棋？”孙博士说，“因为我知道，不论我打败AI，还是AI打败我，围棋都在死去，因为围棋的下法被定型了，围棋的奥妙已经被研究透了。”

“所以，当你知道森崎预言的时候，觉得人类和物理学也和围棋一样没有未来了是吗？所以你像放弃围棋一样放弃了是吗？”

“你这么理解——也不算错。我本来想杀死那些领导人和科学家，杀死有关森崎的那些东西，我想给活着的人自由，给世界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我失败了。”孙博士苦涩地摇摇头，“森崎啊，在我看来，是一个诅咒。”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听她？”我说。

“我不知道，大概是好听？或者上头？本来自由的歌声却引出来了这个世界最大的不自由，真的是一种讽刺啊。你说得对，她的歌真的魔性。”

“呵。”

“你笑什么？”孙博士恼怒地说。

“我在笑你。”

“笑我？”

“你比吴理先生更懂森崎吗？你比外星人更懂科学吗？你怎么就敢这样说？”我深吸口气，“在这个宇宙里，我们太过渺小了，我们的生命在时间长河里不过一朵浪花，你怎么就敢这样说？”

“我错了吗？”孙博士说。

“你——我不知道。”我说。我其实不懂这些。

“也许你说得对，我们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知道什么。我放弃也许太早了。”

“对啊，正是如此！”我看孙博士打起了一点精神，赶紧说道。

“预言本身很重要，对它的解释也许更重要。也许森崎效应还有第三条，对预言愈迫近，与真相相去愈远。外星人的科学很有启发性，我想——”孙博士说着，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但外星人也没有吴理先生那种由森崎而来的预言。森崎，森崎，我想森崎一定是关键，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孙博士眼神有些狂热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我，见我一脸迷惑，说：“你还记得外星人怎么来的吗？因为森崎。最后预言里的那个人，也许也是森崎。”

孙博士看着房间里的酒瓶子呆愣了一下，对我说：“我厨房机器人的做饭AI更新了，据说很厉害，你留下来吃点东西吧。”

“好啊。”我说，“就是可惜了，听说森崎的歌声要被世界性禁止了。为了所谓地球安全。”

孙博士笑了。我来了以后第一次见他笑。他对我说：

“相信我，有些鸽子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注：语出《肖申克的救赎》）

（完）